一
為什么叫“桃花源”?當我嘗試向自己提出這個問題時,頓時有種暈眩之感——因為這問題所要的答案不是將桃源闡釋為理想國或烏托邦,而是直指它本身的語義。
這是從未質疑過的,因此一抓住它就放不下來。拿出《桃花源記》及《桃花源詩》,看過幾遍,卻發(fā)現(xiàn)除“忽逢桃花林”一句,“林盡水源”一句,便再無字句提到“桃”“花”“源”三字;更何況“桃花”與“源”本是分開的,又何以不講理地將它們湊至一處?語義上似乎也不通,“桃花源”單純解釋起來應為“桃花的源頭”,那豈不是指“桃樹”嗎?后來的東坡先生他們又為什么篤定地認為“桃花源”即是武陵人所無意中撞入之地?如果說“桃花源”在文中的指涉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,那“桃花源”本身的詞義呢?我逐漸慌亂起來,好像轉入語言的死胡同。
所幸這拼湊出來的詞語在別處也見過,正是白居易《琵琶行》中“琵琶語”一詞——它的“來源”倒好找,就在前頭“我聞琵琶已嘆息,又聞此語重唧唧“一句?!芭谩笔撬鶑椫芭们?,“語”是自敘身世之語,這詞本身大概也解釋不了,但給人的感覺是清晰的,無須用言語再說明。
“琵琶語”——“桃花源”。至此,所謂“桃花源”也差不多理解了:這是一種造詞,既不同于毛姆的“月亮與六便士”,也不同于吳思先生的“潛規(guī)則”。因為它而產(chǎn)生的詞語自然而然契合文法,在初見時便是“不隔”,給人以一種安心之感。
于是我又跟先前一樣,毫無疑惑地對“桃花源”滿心信任。
二
相隔十年的訪學,從溫哥華到波士頓……一些字句從我眼前流過,它們帶著濃厚的人文氣息從《北美學蹤:從溫哥華到波士頓》(上海書店出版社,2022)一書中走出,卻在無意中又一次動搖了我對“桃花源”的信任。
作者從國內至國外,相繼來到UBC圣約翰學院、哈佛大學等學校,記下無數(shù)學人風范。拋開本書的主要內容略去不談,我所關注的是作者以其筆觸恰好為我們呈現(xiàn)了一個“桃花源”似的區(qū)域,而這桃源般的感覺在一定程度上是相對國內而言的——也就是說作者實際上是向外找到桃源的,這就讓人有所聯(lián)想了。
《桃花源記》全文并沒有提到“桃花源”的相對位置。從武陵人“忽逢桃花林”開始,似乎就給人以一種“不斷深入”的感覺;最后武陵人也是“既出,得其船”。所以總體上看這是由外到里再到外的過程,但真的是如此嗎?文中雖說講到“便舍船,從口入”以及后面的“此中人語云:‘不足為外人道也’”,但誰又能說桃源在內呢?
一直以來,人們尋找桃花源都是平行式的,即從一個地方出發(fā),然后找到另一個自認為是桃源的地方,而此處桃源與自己原來所處之地在空間上是平等的,無高低之分;抑或是縱深式的,即向內尋,在大山深處,或是某個不知名的村莊里。這兩種存在的方式已然是公認的可行。但有沒有可能,桃源既不在平行平等的某處也不在內部,而是在外面?就像《北美學蹤》的作者唐小兵自國內到國外,武陵人很可能也是抵達了外部:那座山的“小口”,連接的的確是內與外,不過武陵在內,桃源在外。自認為向內走的武陵人實際上走到了外界,“一朝敞神界”,這是一種嶄新的思路,平時人們說“世外桃源”,但恐怕心底還是否定這種虛無縹緲的可能。
假若桃源在外,南陽高士劉子驥四處苦尋不過是在內里打轉,自然是“無果”;人們同樣相信桃源在內,卻不知道是自己困在了“里面”,而桃源則悠然地漂浮在外。都說“山外有山”,世人卻徑直向“山中”走去,也無怪“桃源”只有武陵人碰見了。
以上所想,大概不合陶公本意,只是一種“誤解”,但這誤解倒也有趣。在思考的過程中走新的路,并沒有原先想的困難。“桃源”縱使真在世外,也非我所能尋得的,到頭來還是得向內尋,向平行處找??梢姟澳蛲馇蟆边@話是有理的,與其求他,不如自求。
又一次發(fā)生了與“桃花源”的信任危機,所幸安然度過?;蛟S,我離桃源又近了點兒。
(備忘:上述兩部分文字,實際是第二部分文字涉及的思考發(fā)生在前,不過記錄時還是把它放在后面了。兩次思考,從結果上來看都是“原地打轉”,第一部分文字是解了疑惑,第二部分文字是思考所得的結果站不住腳,于是都轉向原點——“不惑”,即對桃花源充滿信任。無論是對“桃花源”的解釋,還是對“桃花源”相對位置的探尋,都似竹籃打水,但思考因為沒有水流的輕快,或許在竹籃上留下了一點兒痕跡。)
(作者系溫州龍灣中學高一學生)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3年05月10日第10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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